编辑: sunny爹 2019-09-11
中国新经济文学 主编: 陈丽伟 校对: 林梅 制作: 周海生 Novel

12 小说 2017年10月23日 星期一 李晓灵四有一 哥, 我是你弟, 四有啊! 手机视频里说 话的人, 寸头, 壮实的脸, 留着一点不长的胡 须, 憨厚地笑着.

没错, 是四有, 我的表弟, 大舅的第四个 儿子.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你好吗? 我问. 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俺在山东的一 个小县城开了一个拉面馆, 这不?老杨兰州 拉面. 四有说. 老杨?你老得很吗?大舅都没有说自 己是老杨呢, 你是老杨, 那大舅呢? 我笑着 将了四有一军. 嘿嘿, 那是别人叫的.他们都叫我老 杨.我现在在这里落了户, 买了车, 买了房, 娶了老婆, 生了孩儿, 日子一般般. 四有轻 描淡写地说. 你厉害啊, 有房有车有孩儿有钞票, 真 的成四有啦.还故意卖关子. 我笑着说. 哈哈哈, 哥, 你可真能说, 不怪是有文 化的人.你来山东玩儿, 我这老杨拉面, 包 你管够! 拉面?兰州拉面还是在我这里吃, 你 来我包你管够, 还是最正宗的. 我笑着说. 视频聊天质量不是很好, 忽断忽续, 但 是记忆却如开闸的流水, 滔滔不绝. 四有是大舅的第四个儿子, 比我小一 岁.小时候, 他从来不叫我哥, 开口就是名 字.表姐对我说, 你看, 咱俩都孽障, 我没 人叫姐, 你没人叫哥. 这时候四有他们立 马就会补句, 把你们都孽障死去.两头捏 住, 屁胀死! 话没说完立马被我和表姐一顿 追打. 大舅有四个儿子, 名字都有趣, 老大是 心愿子.第一个是儿子, 得遂所愿, 这名字 多暖和.老二叫黑蛋子, 长得黑一点, 可能 已经有点不受欢迎了.老三直接叫老三, 大 舅想要个女孩儿, 一看又是个带把儿的小 子, 失去了耐心, 名字都懒得起, 直接数数儿 了.老四还是个小子, 大舅大概已经心灰意 冷, 四大金刚都有了, 不生了, 就此打住, 划 上句号. 四有大概是四大弟兄中长得最清秀的 一个, 文文弱弱的, 一双手又细又长, 每个指 甲又凸又长, 我叫它是筒筒指甲, 好看着 呢.大人们老说, 手长, 筒筒指甲多的人有 福气.所以, 小时候对四有的手充满了羡慕 嫉妒恨, 从来不敢和他比手. 大舅家在我家房背后.起初, 大舅和小 舅住在一个大院里, 后面两家闹矛盾, 先是 两家中间隔了一堵墙, 后来小舅干脆搬到了 我家前面的一块空地上.这样, 大舅小舅, 一个在后, 一个在前, 把我家紧紧夹在中 间.这才叫娘舅大如天呢. 小时候, 我和四有可是同盟军呢.我们 经常拉帮结派, 互相骂架, 以此释放用不完 的力比多.表姐嘴快, 而且存货多, 总能千 姿百态地骂, 让我眼红得不得了, 也恨得牙 痒痒.我们喜欢到大姨娘家去玩, 大姨夫是 峡口大队的大队书记, 条件好, 好吃的多, 人 们都叫大姨娘家是 油葫芦 .每次去大姨 娘家, 我们都会在门口喊上几声, 大姨娘出 来时, 我们又都一股脑儿跑到墙角藏起来, 如此几次, 直到大姨娘把我们从墙角处提溜 出来. 这些瓜娃子们! 大姨娘每次都无可 奈何地说.晚上, 刚开始总是很亲热.我们 都是光着屁股挤在一个被窝里, 你一言我一 句, 唧唧唧 地闹成一团, 后面自然开始划 派, 我和四有几个嘴拙的联合起来对付伶牙 俐齿的表姐, 但是每次都败下阵来.最后, 我们只有用一个最笨的办法, 用数量和声音 优势取胜, 我们反复异口同声地喊一个词 儿, 麻雀 (qiao )儿、 麻雀儿、 麻雀儿....... 在 我们那儿, 麻雀儿就是尖酸刻薄的代名词. 这招管用, 表姐先是被我们声音的洪流淹 没, 然后直到气哭. 二 快到包产到户那两年, 村里人大多粮 不够, 每到四五月都开始紧巴巴, 要不顿顿 包谷面, 要不上顿下顿都是黑面, 吃得人胃 里直抽搐, 我们也是放学回家都挨不到饭 熟.大舅家四个小子, 一个比一个饭量大, 粮(食)自然更短缺, 四有的脸色经常黄漂漂 的, 胳膊也是细细的一点儿, 一摸就像一把 骨头似的.大舅个子大, 体格壮, 据说原来 还是篮球队员呢.大舅不像小舅那般勤 快, 家里就更加紧吧了.有一次, 喜欢做饭 的黑蛋哥搞了一个伟大的发明, 把包谷面 揉成团, 中间包上猪油, 锅里煮熟之后, 端 上来热气腾腾, 金灿灿, 圆溜溜, 外面柔柔 的, 里面绵绵的, 好香啊.黑蛋哥笑得眼睛 眯成一条线, 今天咱们好好吃一顿, 别给 你大舅们说! 四有脸上也露出少有的、 红 扑扑的神色, 虎灵, 快吃, 吃饱了再说. 那 是一顿刻骨铭心的美餐.现在想想, 真有 那么香吗?鬼知道. 好不容易盼到包产到户, 终于可以吃饱 肚子了, 可大舅家依然紧张.不过, 每年过 年, 四有还是能穿上新衣服, 一身的确良的 蓝衣裤, 的确良的蓝帽子.大舅和大舅母看 到四有穿上新衣服, 都幸福地望着四有.大 舅母总会喃喃地说, 四有, 我的娃儿. 大舅 则会拍着四有的头, 或者在四有的屁股上拍 一巴掌, 这个猪娃子. 改革开放没几年, 村上玩社火, 闹春 节.爸爸、 大舅、 小舅都是骨干, 爸爸负责后 台, 做了后台戏班子的团长兼演员, 大舅也 是主力演员, 小舅是乐队骨干.爸爸唱花 脸, 大舅唱老生, 小舅拉二胡, 打洋琴.自然, 我们这些戏二代也就成了积极分子.表 姐唱了 《虎口缘》 , 我和四有只有咽口水的 份, 我们太小, 只能跑龙套, 当个兵娃子.这 活儿简单, 衣服一穿, 帽子一戴, 一出去, 站 两边, 两手叉腰一站, 木桩一样, 不用说, 不 用唱, 难度系数低.四有和我演过 《苏武牧 羊》 里面的兵. 《苏武牧羊》 里面, 大舅演的是 苏武.四有和我画好了脸, 你捣我一下, 我 捣你一下, 一个说你眼睛画黑了, 一说你眉 毛高了, 一个说你脸白得像白骨精, 一个说 你嘴红得像吃过死人.大舅在台口一声苍 凉悲怆的 汉苏武在北海将苦受尽 之后, 四 有和我就开始候场了.候场是不容许露面 的, 可是我们忍不住啊, 忍不住在幕帐后探 头探脑.大舅一阵子长长的乱弹之后, 李陵 就要出场了.李陵会在帐幕里面唱一句苦 音尖板, 唱李陵的是一个远房的舅爷, 他的 这句尖板唱词我当时很纳闷, 没有搞懂是什 么意思.好多年之后, 我才搞明白, 这位舅 爷把 奉君命劝苏武来在北海 唱成了 奉命 君...... 舅爷的声音高亢而又激越, 像一支 响箭破空而去, 又如闪电刺透夜空.唱音刚 落, 一阵铿锵急促的锣鼓, 四有和我鱼贯而 出, 站在台角.我俩既是演员, 又是观众, 我 们站在那里, 看大舅和舅爷如何苏武李陵. 台口往往阴风嗖嗖, 有时还会飘来一些雪 花.我看见四有双手叉腰, 站得挺直, 不时 地抽搐着鼻子, 鼻子发出OO@@的声音. 看到大舅和大舅爷 弟兄们相会在荒郊外 、 珠泪滚滚撒下来 的时候, 四有的眼睛红红 的.那是多么寒冷的夜晚, 多么感人的情节 啊, 四有和我在一起, 见证苏武和李陵的悲 怆, 还有那些静默的星星, 那些灯光里飘落 的雪花. 三 我对妻说, 有时候想想四有也真够可怜 的, 筒筒指甲并没有像传说的那样, 给他带 来好运. 四有命运的转折是从大舅母的去世开 始的. 大舅母长得又瘦又小, 走起路来颤颤巍 巍, 病病歪歪的.她经常对我说, 我乏着乏 着, 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胸口闷, 气喘不上 来. 说着闭上眼睛, 大大地喘几口气. 我连 一顿饭都做不动, 我就哄你黑蛋哥, 先让他 和面, 再让他烧水下面. 大舅哥大了, 想取 个媳妇, 但姑娘们都嫌大舅家穷, 几次下来, 失了信心, 又急又气.有一次, 大舅哥坐在 我家堂屋的炕头上, 手拨弄着灯绳, 望着屋 顶好半天, 然后对我妈妈说, 娘娘, 我算过 命, 我妈就是一个铁扫帚, 我妈不死, 我们家 就好不了. 我当时讶异得半天说不出话, 后来, 妈妈也抱怨, 你大舅哥怎么那么说你大 舅母, 再不好也是他妈, 养了他们弟兄四个 呢.都是你大舅太懒了, 怎么能怨你大舅母 是铁扫帚, 咒你大舅母死呢! 后来大舅母死 了, 但大舅家也没有好起来, 反倒五个光棍 越过越j惶.这是后话不说. 大舅母的死终究还是源于饥饿, 那时候 的孩子吃不好, 脑子里天天想的都是吃的东 西, 偷果子, 摘杏子, 都是家常便饭.恰巧大 舅家旁边有个很大的苹果园子, 每到秋天, 满院子弥眼的全是羞红了脸的苹果, 苹果飘 香, 惹得村上的孩子们满脑子全是苹果园子 和苹果园子里的苹果, 大大小小都去偷.苹 果园子里有一个看守, 原来是一个叫胡老汉 的, 后来换成了一个叫尕王的, 两个人都是 凶神恶煞, 只要被他们抓住, 凶多吉少.他 们会用荨麻草来招呼你.那是一种令人心 惊肉跳的毒草, 一旦挨着皮肤, 立马奇痛无 比, 而且红肿一大片, 让人一周都如坠地狱, 生死不能.用现在的流行语说, 一定死得很 难看.尽管如此, 苹果的巨大诱惑还是战胜 了恐惧, 引诱孩子们不断去冒险.有得手 的, 一般都是大一点儿的孩子王.也有被抓 住的倒霉蛋, 被打得哭天嚎地.四有和老三 哥也去了, 他们不走运, 被抓了.大舅母知 道之后, 又吓又急, 在巷道里来来去去, 像热 锅上的蚂蚁, 耳畔里全是四有和老三哥的惨 叫. 这下被打死了, 打死了, 打死了.怎么 办!怎么办! 晚上, 四有和老三哥被放回 家之后, 却发现大舅母一口气没有上来, 送 到医院就死了. 晚上我去大舅家的时候, 看见了门口惨 白的灵棚.农村的规矩, 若是人死在外面, 就不能进家门了, 所以大舅母的灵棚也是搭 在门口.可怜的大舅妈, 受了一辈子苦, 没 吃好, 没穿好, 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临了连自 己的家门都没有进去.走进灵堂, 烧了纸 钱, 磕了头, 就和四有他们一起坐在灵棚铺 满干草的地上.四有不说话, 低着头, 满眼 的泪花.那晚, 灵棚的灯阴森惨淡, 外面的 夜空好黑, 好静.我心里一遍遍的嘀咕, 四 有没有妈了, 成了没娘娃了. 那时四有才十岁左右. 四很快我去县城读书了,四有却辍学了.其实四有学习很好, 数学一考就是八 九十, 我只考

60 分, 勉强及格, 才避免了留 级的命运.大舅家黑蛋哥、 老三哥其实学 习都不错, 但后来小学没有读完就都辍学 了.后来的日子, 我忙于读书, 早出晚归, 披星戴月, 就没有时间和四有一起玩了, 四 有和黑蛋哥、 老三哥以及心愿哥都开始混 社会, 和大舅也时不时有一些大大小小的 摩擦.没有女人, 五个男人在一起就像垒 在一起,没有水泥浇灌过的石头, 不是碰 撞, 就是摩擦.男人是石头, 女人是泥浆. 有泥浆, 石头才会连成一块, 坚不可摧;

没 有泥浆, 石头随时可以倒塌, 而且了无生 机.所以上帝造了亚当之后说, 那人独居 不好, 就趁亚当熟睡的时候抽了他的肋骨, 造了女人, 并对亚当说, 这是你的骨中骨, 肉中肉, 可以称她为女人. 再后来, 听说四有去牛肉面馆打工了, 小小年纪没了娘, 又外出去打工, 牛肉面馆 是很苦的, 我不知道四有是怎么生活的.

1991 年我去兰州师专读书, 听说四有 在东升饭店附近的一个牛肉面馆洗碗, 我 就去找了他.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东升 饭店前面人来人往, 寒气袭人.那是一个 不大的牛肉面馆, 灯光昏暗, 阴风飕飕, 人 们OO@@地吃着牛肉面.四有戴着一个 小白帽, 围着蓝布围裙, 衣服上有点点污 渍.见了我, 四有脸笑成了花, 一把拉住我 的手, 说要请我吃牛肉面, 然后问长问短. 我也握了握四有的手, 那手是纤细的, 绵软 的, 胳膊也像一根柴.我的心里顿时一凉, 瑟瑟的, 不知说什么好.不一会, 一碗热气 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 汤是红的, 菜是绿 的, 萝卜片是白的, 牛肉飘香, 面条白细, 丝 缕分明.一口面下去, 辣椒的威力立马渗 透了每一个细胞, 汗开始慢慢渗了出来. 四有坐在对面, 幸福地看着我, 好像所有的 遗憾都化成了令人激动的幻想. 我拉的 面, 你吃吃, 味道怎么样?一碗吃不饱, 吃 两碗, 虎灵, 吃饱吃好! 以后我要开一个 自己的牛肉面馆, 我拉面, 我当老板, 以后 盖房子, 娶个媳妇, 红红火火过日子. 透 过升腾的热气, 我看见四有不住地搓着手, 脸上泛着激动的红晕.我忽然想起了鲁迅 先生的那句话, 我的梦很美, 准备学成归 来...... 吃完饭, 分开之后, 走出好远, 回头一 看, 却发现四有还在寒雾中向我频频招手, 身形越来越小, 最后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 中.我的心忽地酸了起来. 五 再后来, 听说四有去了山东, 在淄博的 牛肉面馆干, 而且好多年就再也没有回家. 改革开放, 我们的村庄有了翻天覆地的变 化, 越来越多的人们买了电视, 盖了一砖到 底的大瓦房, 西装、 裙子也越来越多.但是, 大舅家却像那个小品里所说的, 涛声依 旧 , 没有电器, 没有新房, 以前盖的土坯房 歪歪斜斜, 房上稀稀拉拉地长了一些蒿草, 大门门楼也砖碎瓦破, 摇摇欲坠.大舅依然 晃晃荡荡, 三个舅哥看不到希望, 都只能各 显神通, 各想各的办法了, 大舅哥自己领来 了一个媳妇, 算是解决了问题, 黑蛋哥和老 三哥还在苦苦追寻着. 有一年, 突然说四有回来了, 我走出家 里的巷道, 就看见了四有.眼前的四有完全 改变了模样, 由一个瘦弱的小孩子变成了一 个彪悍的山东壮汉, 长了胡须, 壮了身板, 而 且露出一个很大的啤酒肚.那啤酒肚是最 大特征, 又圆又大, 就像怀孕的女人.要命 的是四有还抱着一个大西瓜, 大肚子, 大西 瓜.我忍不住大笑, 伸手摸了摸他的大肚 子, 圆圆的, 鼓鼓的. 你吃的是啥啊?这肚子, 改革开放的 成果全在你这肚子上了. 我笑着说. 我也没有吃什么, 这肚子就是压不住, 使劲长, 俺的个娘!这是遗传, 我爹这样, 我 们老大这样, 老三也这样, 唉, 不好看啊. 四 有叹着气. 能吃是硬道理, 宰相肚子里能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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