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王子梦丶 2019-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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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zrb.cn 2017年6月9日 星期五 责任编辑: 潘宁版式设计: 俞帆17 西湖副刊 栏专E-mail:skusky@126.com 奶奶 故乡 况正兵 (出版古籍的工匠) 我奶奶叫韩益珍, 四川省垫江县福安村人 氏.生于清宣统三年, 卒于2005年. 养儿防老, 这是对的;

但养了两个以上的儿, 便 没人养老.在吾乡, 这是常见的悲剧.我奶奶亦未 能幸免.两个儿子成家后, 各自把房屋、 土地分去 一半, 寡母的衣食住行, 却没人承担.大家同屋而 居, 分灶而食.厨房里左边一口大灶, 右边一口大 灶, 两家各用一个;

中间一个小灶, 供奶奶个人使 用.三灶各烧各的柴, 各做各的菜, 各上各的桌, 除 了油烟之外, 半分油脂也不愿意均沾. 我母亲是厉害的人, 我伯母也是不省油的灯, 我 奶奶亦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三个女人一台戏, 各据一 点, 形成稳定的争斗关系, 三天一小吵, 五天一大吵, 妯娌矛盾加上婆媳矛盾, 无时不在, 无时不有, 殃及了 两家大大小小、 老老少少的人物.1992年左右, 大伯 一家迁走, 于是争吵主要爆发于母亲与奶奶之间. 大多数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奶奶捡回的 一根树根, 被母亲扔进了灶;

母亲藏在鞋子里的钱找 不到, 怀疑奶奶偷拿.小声地埋怨, 变为高声地指 责, 最终演变为旷日持久的争吵.也许, 贫困使大家 的心肠都变得刚硬, 唯有相互伤害才能感到痛快. 奶奶每个月有30斤大米, 两个儿子隔月提供, 月 初称取;

每年有60斤玉米、 60斤小麦, 两个儿子各给 一半, 入仓时称取.除此之外, 所有衣食均需要她自 己经营.她有一块自留地, 一年四季都种了菜;

她有 两只母鸡, 隔天下蛋, 一个月可得鸡蛋20余枚 (鸡蛋 可换钱, 买回油、 盐、 酱油、 灯油和纸烟) .白天, 她背 着背篼上坡, 在收割过的稻田里拾稻穗, 在翻过的地 里掏红薯, 在掰过的苞谷地里捡苞谷棒子 (我由她带 大, 幼年时跟在她身后, 走过吾乡每一个坡坡坎 坎) .夜晚, 她在煤油灯下剪脚上的厚茧 (她从小缠 脚, 脚是尖尖的弓形, 大脚趾前凸, 另外四个脚趾挤 作一团) , 剪完之后又裹上裹脚布.我一边看她剪厚 茧, 一边给她裹纸烟. 她身体一直硬朗.1995 年大伯去世, 她似乎 没受影响, 葬礼过后一切如常, 同我母亲的争吵声 音更大, 仿佛年纪越大, 声气越旺.2004 年冬天, 她94 岁, 仍然自己去水井里打水, 提着水回来时, 在门口的石阶上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断了腿骨和盆骨. 寒假我回家时, 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多 月.没人送她去医院治疗断腿;

她躺着的房间很 阴暗, 在她等死的时候, 母亲仍不给她安电灯;

她 的衣服没有换过, 臭味非常明显……这些, 我都能 够忍受.但看到父母处理她大小便的方式时, 我 愤怒得失去了理智: 床上开一洞, 床底塞一篓灰.她躺着大小便, 大小便从洞中落到灰中.裤子上、 被子上、 屁股 上, 沾满层层屎尿. 我掀了桌子, 砸了锅碗, 我只能拼命大吼大 叫, 吼叫了什么, 一点不记得. 愤怒过后是浑身瘫软般地空虚, 我把奶奶的衣服拿 去水田边清洗时, 脚像踩着棉花, 轻飘飘地走不动路.衣 服很臭, 我一边洗衣服一边干呕, 终于呕出了眼泪. 她的牙齿全部掉光了, 吃饭只能流食, 说话我 也完全听不清.我喂她喝稀粥, 给她擦身子, 倒大 小便, 像小时候她抚育我长大一样. 回校的时间到了.我喂她吃完一顿稀粥, 告 诉她我马上就要走了.一想到她的身上和衣服上 还要沾上屎尿, 便悲从中来.这个时候, 我惟愿她 早早死去.我甚至动了掐死她的念头. 我说: 婆, 你安心去吧.我以后给你报仇. 她眼角滚出巨大的泪珠, 在干瘦的脸上流 动.她蠕动着没牙的嘴, 似乎要说什么.我把耳 朵凑近, 什么也没有听清. 一个多月之后, 她去世了.我赶回来参加了 葬礼, 我没有流泪, 我甚至感到高兴.葬礼后三个 月, 我正式工作, 拿到人生中第一份工资.过年时 我买了一条烟, 偷偷带到她坟前烧掉. 她本可以安享晚年, 本不该如此凄惨离世. 所谓报仇, 只是我不能实施、 也不敢实施的空 言.人生如河, 仇恨似浪, 平静的河全因这一丁点 的浪而翻腾呻吟.哪有什么天命, 悲剧多属人 为.理想的家风, 是传承温情, 泯灭仇恨, 因为亲 人之间的争执, 永远也不会有胜者.当我自己有 了小孩, 成了承先启后的一环之后, 更认清了我在 生命之河中的责任: 仇恨不自我而起, 应自我而 终.我愿做一条堤坝, 横亘于河流之上, 上游仇恨 的浪, 都打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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