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梦里红妆 2019-01-15
132 二十世纪最后的传奇吴晓东如果说, 十九世纪是人类创造传奇的最后一个世纪, 那么二十世纪 就是人类讲述传奇的最后一个世纪.

传奇的诞生,有赖于超异的空间,超常的人物,超凡的举动. 而现 代生活世界的世俗化和庸常化,以及现代统治管理的日常化和体制化, 使得人类那些毫无生趣和创造性的个体越来越陷于被约束被规范的境地. 这就是无形和有形的规训全方位地吞蚀着生命个体原本自由的空间与时 间的二十世纪.在这样一个世纪,人类的传奇即使存在, 也只能存在于 想像力的世界,存在于艺术大师的虚构和叙述中. 在我看来, 是两个意大利人, 为我们讲述了二十世纪最后的精彩传 奇,这就是作为卡尔维诺的小说――《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之一的《树 上的男爵》 (一九五七年) , 以及托纳托雷的影片―― 《一九的传奇》 (又名《海上钢琴师》 ,一九九八年) . 两部隶属于不同媒介的作品却有太多的异曲同工之处. 《树上的男 爵》 最令人着迷的莫过于男爵柯希莫在树上攀援的形象. 这个形象本身 就具有天然的传奇性:柯希莫自从十二岁时因为在午餐的饭桌上拒吃蜗牛 而爬到树上起, 一直到六十五岁在海上消失, 就再也没有踏到地面上哪 怕一步.或者说,他在树上过了大半生,从未脚踏实地过,而是在树上 塑造了超越尘寰的另一种生存形态, 建立了自己完整而自足的世界, 至 死也不肯返回地面.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和现代神话.而 《一九的 传奇》 (The Legend of 1900)的题目就昭示了它作为一部世纪传奇的 品质 : 主人公――一个弃婴――在二十世纪的第一天在船上被黑人船工 丹尼捡到,并因此起名为一九,从此就在这艘 弗吉尼亚 号客轮 上长大, 随着它在欧洲和美国之间往返漂泊, 为那些穿洋过海投奔新大

133 陆的乘客展示高超的钢琴技艺, 始终生存在海上, 从没有登上过陆地, 一 直到废弃的 弗吉尼亚 号在海上被炸毁. 一九选择了与船俱亡, 正 像男爵柯希莫最终也没有回到地上一样. 我长久地迷恋男爵和一九这两个神话般的形象. 在我的脑海里, 男爵柯希莫在自己的家乡翁布罗萨郁郁葱葱的森林中攀援的孤独身影, 经常会和形只影单的一九那在船的紧贴海面的舷窗一次次落寞地凝 视大海的目光叠印在一起.男爵茕茕孑立的姿态宛若一个漫长的启示, 穿越整整一个世纪的光阴把一九忧郁的眸子照亮, 一九由此仿 佛成为男爵最忠实的也是惟一的传人, 在二十世纪继续演绎着他的传奇 生涯. 男爵柯希莫在树上攀援的身影总是使我意识到曾经有个离我们如此 切近, 但却是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世界. 这个树上的世界当然只存在于 卡尔维诺虚构的叙事和非凡的想像力中, 但又仿佛就在距我们咫尺之遥 的上方, 它的存在意味着, 每个人其实都可以很轻易地超越自己既有的 生活而跨越到这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上去. 这个树上的世界的悖论性在于, 它曾经是离人间最近, 但实际上却又最远的一个乌托邦. 它离人世如此 之近, 是因为卡尔维诺既塑造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树上的世界, 同时这个 世界又完完全全遵循着树上的生活所应该有的可信的逻辑. 男爵柯希莫 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没有超出我们所能想像到的树上的世界应该有的常规. 男爵在接受了地面上的弟弟偷偷带给他的树上生活必备的最初的物什之 后,就学会了在树上生存下去的一切本领.他以打猎和钓鱼为生, 在树 枝间往水塘里撒下钩就坐收鳝鱼和鳟鱼, 并以自己的渔猎所得与地上交 换自己无法制造的东西. 他选择了离群索居, 对自己天才般地创造了一 种观照现世的超越的方式十分满意, 信奉 谁想看清尘世就应当同它保 持必要的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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