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黎文定 2018-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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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com 2014年5月7日 星期三 新作品 ・ 小说 竹林湾往南, 是一片稻田. 走过几条田埂, 踏上渠道, 能看见渠水不紧不慢地流淌. 渠道东 面是观音寨. 寨很高, 清晨, 日头像一个火球越 过寨顶的观音庙, 将霞光斜洒下来, 披在松树、 刺槐和梧桐树上, 也披在寨子下面三间瓦屋上. 陈旧的瓦屋, 便与寨顶的观音庙相辉映, 像是涂 抹了一层朱砂, 越发显出它的古朴沧桑. 观音庙建自何年何月, 竹林湾的百岁老人 都说不清. 这寨脚的三间瓦房, 历史倒不长. 瓦 房是我们竹林湾的队部, 曾经热闹过很多年, 生 产队的大事小情, 都在这里商议. 分田到户后, 各家的事, 在家里就定了, 没人走这曲曲折折冤 枉路, 这里便冷清了. 瓦屋后面是一片坟地, 又 闹过几次鬼, 这里就很难见到人影. 就是去观音 庙敬香的老人, 都绕道寨东坡, 这里常年便是死 一般的静. 我偶尔跟着大人, 到下河湾外公家, 路过这里, 心就会绷得紧紧的. 开春的时候, 一个姓秦的外地男人, 在这三 间瓦房里, 支起了个铁匠铺. 丁丁当当的铁锤 声, 便敲破了这山谷里的宁静, 我绷紧的心随之 活泛了. 其实, 我心之活泛, 是因了那个叫喜宝的女 孩, 她的笑, 像溪流拐角处的流水一样清脆、 婉转、 悠长. 喜宝是秦铁匠的女儿. 我不知道她有多大, 似乎比我小一些. 喜宝笑的时候, 不但声音好 听, 样子也好看, 露着一对小虎牙, 似乎没什么 愁心的事. 母亲却说她可怜, 是一个没娘的孩 子. 我问喜宝, 你娘呢? 喜宝不吱声, 收了笑, 悄 悄地进到铺子里, 我才知道, 喜宝真的是没有 娘. 听母亲说, 喜宝的娘跟她爹打了脱离, 跟一 个汉口的货郎跑了. 我们竹林湾的话, 打脱离就 是离婚. 那个年代, 在乡下, 打脱离是天塌下来 的大事, 但是秦师傅好像并不在意, 脸上看不出 悲愁. 他的铁匠铺热闹得很, 除了铁锤声就是笑 声――他好说笑话, 都是我们小孩子听不懂的. 大人们的哄笑声常常撞得屋顶的旧瓦片噼噼啪 啪乱响. 母亲说, 可怜的喜宝, 没娘的喜宝! 母亲背 地里说也就罢了, 偏要当着喜宝的面说,这让 喜宝那双大眼睛立刻像蓄满水的泉,好看,然 而却不忍心看.淡淡的忧伤,像夜风似的向我 袭来.我不让母亲说,母亲偏要说.我打断母 亲,我说,你们看,你们看,一群人字形的大 雁往南飞哩,好像在汉口的上空.我以为喜宝 看见人字形的雁群,会高兴得拍手,她却说, 进屋去叫吧,这风好冷.我的心凉凉的.风其 实并不冷,我知道,她想她娘了.我跟着她进 屋,她告诉我,她娘会回来的,娘在她最需要 的时候一定会回来的. 再见喜宝,母亲又说她可怜.母亲拉着 我,到我家的菜园子里摘了一个秋南瓜,红得 像个火球,拍一拍,脆响,定然是又粉又甜. 还有绿得像染过的韭菜,白玉似的萝卜.母亲 用篮子拎着菜,我抱着南瓜,送到铁匠铺.喜 宝高兴地出来迎我.喜宝的爹像跳交谊舞似的 拉着风箱.他停下来, 朝着母亲笑. 母亲说, 你 别美, 不是给你的, 给喜宝! 娘又说, 等糯米下来 了, 要做些米酒, 请喜宝到家里喝. 秦铁匠, 你也 去吧. 可不是为你做的, 你沾喜宝的光罢了. 秦铁匠笑, 笑容从皱纹里钻出来, 有些甜 蜜, 也有些苦涩. 秦铁匠喜欢我, 说, 阿剑, 长大 了跟我当个徒弟, 给我当女婿. 明知是笑话, 我 心却动了. 谁愿意当个铁匠, 一头的灰, 像白毛 女似的. 当女婿倒是很好的, 我喜欢喜宝. 我怕 她孤单, 不上学的时候, 就到铁匠铺里玩. 去铁 匠铺的路太冷清, 走在渠道上, 斜眼会看见铺子 后面的那片坟地, 还有几个新近插上去的花, 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 我会喊上毛刺. 毛刺乐得 像啄了一嗉子米的鸡, 咯咯咯一路欢叫着. 有人问秦铁匠, 夜里你不怕鬼? 不怕长头发 的女鬼揭你的被? 秦铁匠笑道, 我乐不得的, 你 去告诉她们一声, 排着队来! 又有人问, 男鬼呢? 秦铁匠笑道: 鬼怕火, 也怕刀. 我这里炉火长年 不断. 我打了成千上万的刀, 鬼见了我, 躲得比 风还快. 毛刺学着大人的样子, 在铁匠铺门前问喜 宝: 你怕鬼不? 喜宝睁大眼, 天真地摇摇头, 样子 有些茫然, 似乎不知鬼为何物. 毛刺指着门前那 株合抱粗的柳树, 说, 女鬼晚上会出来, 坐在这 树杈上梳头, 见有人来, 就钻进坟里去了. 有的 鬼进了坟, 头发还露在外面……瞎说, 哪里有什 么鬼. 我打断毛刺的话. 摆出一个男子汉的样子 保护喜宝, 其实, 我后背早就如同裂开了一条 缝, 有风直往里灌. 我浑身发冷, 轻轻哆嗦着. 秦铁匠已停了手中的活, 与一个姓崔的寡 妇在那里唠着家常. 秦铁匠满脸浮笑, 崔寡妇双 颊飞红. 见了我们, 崔寡妇冲我们喊: 今天有人 敬香, 你们到庙上磕头去! 我们逃到门口, 仰望 寨顶. 能看见观音庙, 观音庙上供着观音菩萨. 每逢初一十五, 庙上烟雾缭绕, 仙境一般. 南风 起时, 竹林湾的空气中, 飘荡着带土腥味的香 气. 我说, 走, 去给观音菩萨磕头! 上到寨顶, 我们躲在庙门口, 看那些敬香的 人, 面朝观音菩萨跪着. 她们 (敬香的大多是妇 人) 将肥大的或瘦小的屁股朝着我们探过去的 脑袋. 我们看见我们竹林湾有名的 刘仙姑 将 那肥大的屁股沉下去, 升起来, 再沉下去, 再升 起来. 她第三次沉下去时, 突然放了一个响屁. 我们探在门角的几个脑袋, 被崩了回去, 都用手 捂了嘴, 但笑声还是从我们的指缝里喷出来. 刘 仙姑起身, 回过头来, 冲我们横眉冷对, 喷出几 个字: 你们得罪了菩萨, 要遭报应的! 我们吓得像受了驱赶的鸡群, 一轰而散. 离 开观音庙, 下到半山腰. 那里立着一个高高的送 水堤, 像电影里的一列火车开到这寨子上, 又像 一条巨龙趴伏在半山腰, 脸盆粗的送水管架在 空中, 像是它巨大的触须, 从龙头斜插下去, 投 进从渠引过来的水凼里. 我爬上送水堤, 毛刺跟上去. 之后慢慢踏上 抽水管, 像马戏团的人走钢丝绳一样, 摇摇摆摆 走在上面. 脚下是野草、 灌木和松树, 还有大青 石. 足有两丈高, 我要是掉下去, 不摔成肉饼, 也 会摔断手脚. 可是, 我不怕. 我就是想在喜宝面 前表现, 引起她的注意. 再说, 我掉不下去. 我们 山里娃, 从小山里跑, 水里泡, 平衡力强. 毛刺 胖, 他走得慢, 走几步, 吓回去了. 我在高处低头 看喜宝, 喜宝在下面仰头看我. 我看见她睁大双 眼, 手捂了嘴. 她怕叫出声, 怕把我惊下去. 我在水管上走了个来回, 踏上送水堤, 再下 到地面. 喜宝乐了, 夸我真勇敢. 我心里乐开了 花, 我模仿着小伙子同姑娘说话的语气, 问喜 宝: 你喜欢我吗? 她说, 喜欢. 我问, 你长大了做 什么? 她说, 我长大了给你洗衣、 做饭、 洗碗、 喂猪、 喂鸡, 我还给你…… 给我什么? 给你……奶孩子……喜宝说着, 纯真地笑, 完全不知女孩子说出那样的话, 是要脸红的. 倒 是我的脸臊得像火烤. 然而, 心里却淌着蜜. 我 看见空气里细小的尘埃欢快地跳跃. 我斜眼看 毛刺, 他脸调向一边, 撇着嘴, 不高兴. 我没理 他, 装作看远山的云. 毛刺突然叫道: 走, 上我家 看电视去, 《射雕英雄传》 , 两集连放. 我喜欢看电视, 特别是武打片. 但我不想 去, 因为整个竹林湾, 只有毛刺家有电视, 他让 我们去看, 是在显摆. 但喜宝想去, 她拔脚就跟 着毛刺走, 我只得跟上去. 路过我家门口, 母亲喊我们吃午饭. 喜宝不 去, 跟着毛刺走. 我不想她单独跟毛刺在一起, 就跟了上去. 我们围在毛刺家看 《射雕英雄传》 . 太阳略 向西偏时, 两集演完了, 一屋子的人, 像泄闸的 洪水往外涌. 妇人们去取墙上的篮子, 上菜园摘 菜. 男人们肩起扁担, 往地里走, 赶紧送两挑土 粪吧, 这么下去, 一家人吃屁都赶不上热乎的. 我往外挤. 我本来要去割猪草, 要不, 我那 个爹又得把眼珠子瞪得牛卵大. 但我看见了喜 宝, 还有毛刺, 我就不想打猪草了, 我要跟着他 们. 喜宝说她要回铁匠铺, 毛刺跟着她, 我也只 得跟着. 我想像郭靖那样, 有一张弓, 几支箭, 到观 音寨上去射野鸡. 有一次, 我告诉秦铁匠, 让他 给我打几个箭头, 为此, 我瞒着家里人, 把我家 园里的葫芦揪了两个给他和喜宝. 结果, 母亲以 为是别人偷了, 骂了半天街. 我想制止她, 又不 敢说出真相. 秦铁匠一直没给我打箭头. 他说等有空就 给我打, 可是, 等他真有空, 坐在竹椅上歇息了, 或是坐在门前那块平地上, 和着渠水的流淌声, 拉着二胡, 也不给我打. 我再说箭的事, 他递给 我一把小锄头. 他说, 没事多帮家里干点活. 这 箭容易伤人. 我说, 不会的, 我又不朝着人射. 秦 铁匠笑笑, 不再理我, 沉浸在他的二胡声里. 我们回到铁匠铺时, 秦铁匠不在, 崔寡妇也 不在. 喜宝说他爹可能是去要账了. 我们就在他 家屋里玩. 铁匠铺房屋旧, 加之烟熏火燎, 屋子 里黑黢黢的. 铁匠炉子封上了, 但并没有熄灭, 在秋日微凉的空气里, 散发着热量, 这热热的空 气提醒了我. 我说, 咱们把炉子捅开, 打一支箭 头吧, 我想做弓和箭. 我的提议得到了他们的响 应, 特别是毛刺, 这活儿刺激, 他愿意干. 毛刺用铁钩子钩开风箱的小铁门, 拉起风 箱. 喜宝挑了一小块铁扔进火炉里. 一会儿, 那 块铁便由黑变红, 透明的红. 毛刺左手拿起铁 钳, 夹起小铁片, 放在铁砧上, 右手拿起小铁锤, 慢慢地锤打. 我双手拿起中号锤, 跟着他小铁锤 的走向. 他一下, 我一下. 其实, 那只小箭头, 就 那么一点. 他这么移动, 纯粹是把自己当成了师 傅, 我像徒弟, 他在指挥我. 他也会用小铁锤, 在 铁砧上一下比一下轻, 完全是凭了惯性敲打几 下, 这是向我发信号, 让我停止, 我就停止. 这一 切, 都是我们在秦铁匠那里看来的. 我们这样烧了锤, 锤了烧, 反复三次, 就是 打不好箭头的形状. 喜宝说, 算了, 我看你俩也 不是打铁的料, 我有办法做箭. 她说着, 进到里 屋, 拿出三根铁钉, 像我们的手指头那么长. 她 找来筷子粗细的水竹杆和一截粗一些的旱竹 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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